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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5 12:50
原正文:
一
“机构给予我编号那个白昼,我已经被他们的卫星扫出了完整的,不输于,甚至碾压远处那个高空射流的风场!可是他们偏偏把蔷薇这个名字给予了一个连环流中心都没有的槽!
是不是我太不够显眼了?
还是我不值得被关注了?
当我依然作为一个气旋的生命形式存在,在蓝海上苟延残喘的时候;当我已经消逝,闭上我的双眼,回归自然的大圣灵,直至现在,在白天,在黑夜,我无数次回想起那个时刻,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在默默无名数日之后,静候多少时日之后,达到了他们的标准以后!我还是不值得拥有自己的名字!
对,我是太不显眼了。
不像那个05W,对,那个高空射流,就因为烈风区刚好通过了人类的领地,他们就急不可耐赋予他名字。若是能把不属于他的东西全部摘除,他甚至比我将要消亡之时还要不堪入目!
我在副热带高压中诞生,这不是一个纯正热带气旋能长久的地方。人类关注到我,还是因为我给一个自远东洋面漂泊而来,早已支离破碎的一个热带气旋钉上了棺材的最后一颗钉子。你知道,那时我还是一个冷涡。
那个被我亲手埋葬的气旋震惊了我,即使到最后只剩满身的东风,依然能牵动千里之外的人类为他哀嚎,为他难受,渴盼他能够再前行一点,渴盼他能够再变强一点!
彼时我也曾天真过,单纯过,认为,万人瞩目只要如此简单。
我明白,冷涡永不可能有出头之日。所以我有一条路可以走。谁不想出人头地呢?对吧。
你知道那时的环境是有多恶劣吗?按你们的话来说,就叫吃人的洪水猛兽在卧榻之侧酣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惊醒过来取你脆弱的生命。
我飘荡着,小心翼翼,寻求各种机会发展自己。当然,……”
“当然什么?”
“当然接下来的你都看到了,还能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又一次相对无言。
自我找他闲聊,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他洪水一般对我倾诉,批判着那些掌管自然命运的人类。他的情绪波动很大。时而暴怒,时而无言,时而平淡,时而落泪。几乎容不得我插上一句话,也容不得我记录下什么文字。
这一刻,在我的面前,他支起身子,咳咳两下,说:
“你今天来找我聊天,肯定是有目的的,对吧?”
“对的。我就是想记录一下你的一生,我觉得很有思考价值与实际意义。”
“那也好,看来你也是想了不少才来找我的,和你继续聊下去,还是有意义的。”
二
“当我看到你消散在琉球上空,最后的存在痕迹随着环流缓缓散开飘向更远的地方,我真真切切的感到一阵心痛。我在为这样一个气旋终究落得如此不公的结局,长久地坚守没能继续盛放新的光芒而真真切切的感到心痛。
最早意识到你的存在,还是对着编号为06W的张张云图以及数据。人类的数值预报从来没有对你有过任何更高的期望——这是你知道的,即便在你转瞬即逝的巅峰期,他们仍然将预报的初始值设定为25kt甚至更低——他们不知道你已经45kt了,是不是他们视而不见还是他们觉得无足轻重?我不得而知,只是暗自觉得莫过于太愚蠢了。”
“对……对!肯定……是的吧。”
“他们可能向来都是这么麻木吧……从来只对那些迫真影响他们的事物注目——他们过去满世界扩张,肆无忌惮破坏当地无辜的生灵,待到他们遭到次次举旗反抗,待到他们发现他们将自然蹂躏的面目全非,他们才忽然惊醒,反思自己过去所做的——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我们太弱小了,终究无法在他们面前抬起头。”
“你们也曾有过能使他们意识到自己渺小的同类,只可惜都转瞬即逝,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命运与名誉交给他们随意处置,广而告之,以你们在无知者心中种种不可估测的形象,喂饱了多少自利之人的肚子!”
“你还是继续说关于我的事情吧。再说下去免得我难过的撕心裂肺。”
“哦。”
“作为远在千里之外只能无力的看着张张云图默默祈祷好运但连对象都找不到的一个普通学生,刚刚看到你时,你展现的全然是一副在恶劣环境下竭尽全力维持自己费尽心机建立起的微弱核心对流的样子,似是即将溃散,又似是生机无限。”
“我这一生都太难了……好不容易达到45kt的巅峰,却又在一天之内,对流被悉数切离。后来,有的时候我也想过,如果我出世在我消亡的地方,我必然将拥有自己的名字……”
“当时你的针状幅散云尽是向西面,貌似是疼痛的撕裂,将你身体上的气流扯向一方,想必……这种感觉,你不愿意再回味,再体验一次了吧。”
“那是必然。就有点像你们人类先是被消去衣服,再是肉体渐渐化去,徒留空虚的一副魂魄瑟瑟发抖,蜷缩着抵挡凛冽。尝试一切可能,耗尽魂魄的元气以重新凝华成新的外壳,但总被身处之地的极恶劣环境悉数击碎。
就像我当时,对流逐渐被加大的风切切离到低层环流中心裸露大半,风速断崖式减弱到只剩TD的风力。我尝试着爆出对流,却无一例外被东风卷走,我无能为力只能任其宰割。”
“当时的你必定是绝望的吧。在长久的守候后昙花般的绽放时被无视,早早的被迫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徒剩下一个空虚的编号,远不及名字那般响亮……”
“现在想想,确实,我也有些过于理想主义化了……”
三
“你心目中,最煎熬,最痛苦而让你难忘的时期是什么?”
“……”
他并没有说话,脸上现出片片愤慨,眉头紧皱;然后是低下头,似是触碰到内心深处什么地方而显出痛楚的表情;少顷面部又复如止水般,抬起头凝视我,似如千万条光剑穿透全身的感觉令我直冒冷汗。
庆幸的是这尴尬而又不知所措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很久。他长叹一声,开口打破寂静。
“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当时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确实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会回答什么,但他这么激烈的反应倒是我绝没有预想到的。
“怎么说呢?”我本想的是以一番略显尴尬,扯谎般的解释让他稍微安心,打消疑虑与不满,但思虑少顷后我还是如是把我预想的那状况和祂说了。
“果然啊。”一声长叹,“不出我所料的说法。”
“那……既然都知道互相想要得到什么答复,应该不会到那种万万不愿提及的地步吧。”
“环境本来已经足够恶劣。当时活下去的希望几近占据了我的全身。我渴望有任何一个转机,只要能满足那焦灼而又近乎将要撕裂我的欲望,什么都可以。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如果我当时能压住这个念头,可能我还能继续活下去……
可惜,西之岛的火山又爆发了。我觉察到了这显著的环境变化,看着它们渐渐随着悬臂接近核心区。来势汹汹,以至于我一时感到大祸临头,想着能否摆脱。可惜事与愿违。我看着它们进入我的身体。
可能是由于这灰的缘故,一团团对流出现在眼前。惊惧瞬间转变为惊喜,随即蜕变为依赖与渴求。越来越多的火山灰被卷入,越来越多的对流窜上头顶。这和之前的增强几乎别无差别!
但是我还是没能活下来。精神的满足渐渐淡去,恐惧与疼痛蔓延全身。挥霍了最后一点实体的资本,因而我放弃了一切。
我后悔了。拖着残破的身躯毫无生机的游走在洋面上。就这么又几天,在望见远方的陆地后,一切都停下了脚步。”
相对无言,又是更多的静默,与慨叹。
四
此刻无论我怎么的为他难过,为他不知所为的叙写再多的文字,都无法改变他没有名字的事实。我又不是西太的RSMC,而且此刻他早已消散于世间,后续的风暴也占用了下一个,再下一个名字。
他本可以被称作“蔷薇”,“米克拉”或其他的名字,但他没有。虽说这现象在不到百年的正式气象观测史上是司空见惯的,但每次这在万人眼皮下发生,都会引来一顿捶胸顿足,宣泄出强烈的不满之意。然后过了不久的时候——或是数月,数周,数天,就会不再有人谈论他这个平淡无奇的中纬度冷涡变性而来的,半生都是裸露低层环流的孱弱气旋,就这点,他甚至还不如那年后来一个未命名而又不弱的气旋——他至少在茨城县同纬度“扫出了眼墙结构”。常用的数个网站,如agora等,向来都是命名气旋的丰功榜,怎么可能将他写入,留下一点点痕迹。
即便如此,最让我痛心的,还是,当他于海上历经千辛万苦超过命名标准后,我见到的皆是质问机构为什么无视他;但不久后当他遭遇不测渐渐支撑不住时,我见到的却是“希望米克拉这一次不要惹上这个没有前途的气旋“之类的言论。
是他不值得吗?想必不是。那为何要这样说呢?我无法理解,无法思考,无法再拎起手中的笔写下去了。
“蔷薇?米克拉?”
我突然想到,一直以来,对于这些名字的性别向来大多都是泾渭分明,如“蔷薇”,万万难以在众人面前说这是男生的名字。
不过我眼前的他并没有这样的名字。毕竟不会有人去为他组一个又一个的cp而定义他的性别。
我不禁再度打量起他。身材偏瘦弱,爱笑。头发并没有多长,对女生来说未免太短,但对男生来说实在太长了,也不是很整洁。若是单单看一眼,绝难分辨他的性别。甚至在与他谈论了这么久——他用稍有些哑但又偏高的中性声线与我交谈,他的性别也令我迷惑万分。
“别跟个探照灯一样审视我了。”他打断了我的视线。
“你的性别是什么?”我没跟他藏着掖着,直截了当的问他。
“我没有性别。”
“??。”
“不仅如此,所有单独存在的世间万物,没有与他物有生命延续之任务的,皆是无性。在他们身上,性别只是人类幻想出来的标签罢了。而差别,也只单单在体态与心境。”
我沉默不语,暗暗慨叹。
06W,或者说,WP062020。
这身份证般的一个编号,禁锢着一个发展成型而没有得到相应程度对待的灵魂,万年,永世,不得打开枷锁。
我们是否可以想象一下,五年后,蔷薇再一次出现在世间。那时大家回忆的,将是一个位于东海的云流,回忆她在日本海的类眼巅峰。
那时,还有几个人会记住,这个没有名字的气旋,曾经遥遥的,在碧洋上孤独地飘零过?
2020.1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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