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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9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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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早,他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寄居的废庙。前几日酷热潮湿的西南风不见了,地上那一层若有若无的烟霾不见了,阳光带着一种让他眩晕的毒辣,风却是秋天般的东北清风。天蓝的让人打怵,卷云在让人胆寒的高空舒展。他突然心猛烈地颤动起来,台风!
他蓬头垢面,凝望着天空,即使那炫目的阳光让他老泪纵横。背后的君山松林在风中阴森地摇动,前面却是汹涌的长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积云出现了,这些积云一致地从东北向西南快速滚滚而来,不时在让太阳忽明忽暗,投下一条条光柱或者一条条阴影。此刻,这个环流广大的台风正在台湾以东两千里开外的地方,但是长三角已然感受到了外围的下沉。
他惶恐如八岁时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盯着跑马云看,一整天,跑马云的方向都没有什么方向。就算是对流云减弱的晚上,没有灯光污染的深黑天空中,醒目的一片片白云的运动方向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昏昏沉沉的夜晚,不知道是由于对台风的条件反射还是中元节前夜的气场,他一晚上噩梦不止,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夜晚他的妻儿被吞没时苍白无力的脸。
起来时,他看到那些云运动的方向几乎完全没有变,一样的角度,只是云量越来越大,越来越低,速度越来越快。此刻的台风正在以几乎是正西北的路径接近琉球群岛。东海的渔民们有所察觉,纷纷把船开回海港。潮汐在不知不觉间比平时高了一点,近岸的海浪将低空飞行的海鸥惊起。
入夜,风还在渐渐增大,烧纸的人们看着一个个火星随着风在街巷间窜动, 七月十五晚上的月亮本来就无比冷寂,加上将深蓝的夜空遮挡大半的跑马云,便是阴森。夜里是否有孤魂野鬼在人间哀嚎,人们并不清楚,人们只是意识到了也许台风又要来了,因为那个疯道士在这个传统上并不适合外出的夜晚彻夜奔跑,走街串巷,念念有词,似乎是让人们全部去逃难。
中元节的夜空下,一个比野鬼还要可怖还要孤独的黑影在城外运河边的街巷嘶吼。也许野鬼的绝望是看着人间的天伦之乐却只能围观,而他的绝望则是看着人间的天伦之乐即将被摧毁却无法阻止。
此刻正是长江水位在一年之中最高的时候,冰冷的月亮即将把大洋中心的潮汐引入广阔的东海大陆架,然后在浅海和海湾间共振增高,为台风巨大的破坏力加一个注脚。就算是在这个低潮的时候,撤离到岸上的船民们也已经发现,落潮似乎根本没有落下去。
台风不会关顾人间的那些禁忌,而且,它们最喜欢在晚上加强。东海的在副热带高压阳光的炙热之下已经变得温暖,这个台风在温暖的海水上西北行,强度没有多少减弱,甚至有一些加强。
风呜咽着,夹杂着烧纸后的灰打着转前进。
第二天清早,当那些还寄居在窝棚中的人们被漏雨淋醒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变了一个画风。此刻的云是昏黄的,铺满了整个天空,最乌黑的云脚甚至覆盖了那些只有几十丈高的江边山头。风似乎还小了一点,也有可能是因为雨太大了,让人们忽视了风的存在。水位骤然升高到了离开江堤顶只有数尺的地步,那些亭亭玉立的芦苇只剩下了几个头。
涨潮了,台风也来了。
飞速运动的台风已经、穿越舟山群岛。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上海的沿海地区已经见识了最悲惨的一幕幕。风越来越大,然后到了吹倒大树掀翻屋瓦的程度。那个地区的涨潮要比长江更上游处提早两三个小时,于是正好撞上了东北风之下的最大增水。据后世考证,当时的最高潮位比9711时还有高上一些(最高约6.3米)。海潮在风暴潮和天文大潮高潮的叠加作用之下迅速上涨,一波波白浪在海塘上先是激起数丈的白色水花,然后是携带着黑黄的泥沙越过海塘,最后淹没了整个沿海地区。
凌晨还没有醒来的人们可能直接就被汹涌而至的海水冲走。海堤大段大段的决口甚至冲平,然后是第二道海塘,然后是那些地势低的田地和无数的民居。窝棚和其他简陋的房屋在这种带着巨浪和狂风的水浸面前不堪一击。在盐场谋生的人们数以万计地成为了史书中那些“漂没”的不幸者。无数屋脊在狂风与暴潮间摇摇欲坠,许多人依着木板沉浮急流之中求生。
这一次,宝山城中的那些更加坚固的建筑物也无法幸免,一片汪洋的街巷间露出几个只留下边角的屋脊,一些官府的建筑,甚至是坚固的军械库和不久前才落成的府邸抵挡不住海啸般的洪水纷纷倒塌,城内城外哀嚎一片。在南汇的某地,甚至有记载了一个大户人家三十五口人只幸存一人的惨剧!房倒屋塌,人畜溺毙。接痛苦与焦急的呐喊几乎连接天地,许多刚刚长大的人们,终于见识到了父辈们所说的那场三十六年前的大海潮所言其实。只有7015B, 9102B和纳尔吉斯可以比拟的风暴潮惨剧,再一次降临在了这篇饱受风暴潮蹂躏的土地,降临在了最底层的人民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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